皇帝对即将上任的皇后,其实没有多大念想,只要她长得不太难看,出自徐氏就成了。

    奉天殿里的大宴办得有模有样,帝王家从来不玩儿虚的。御座东边设膳亭,西边设酒亭,还有成群的细乐班子和杂耍班子等待传唤。皇帝高高在上,温存对徐太傅道:“太傅致仕后,朕难得再见上一面,今日看太傅气色甚好,身子骨像是愈发健朗了。”

    徐太傅携妻儿老小向皇帝跪拜下去,“蒙圣驾垂青,臣等感激不尽。”

    帝王家就是如此,什么长幼辈分,到了皇帝跟前全不作数。无论是将来的国丈也好,国丈母娘也罢,都得向他磕头行礼,即便皇帝嘴上叫免,也依旧受了他们的跪拜。

    皇帝端稳地坐在御座上,含笑吩咐:“厂臣,替朕扶太傅起身。”

    梁遇趋身上前,搀了徐宿及老太夫人,复转身搀扶皇后。宫里设宴和民间不同,即便就要成为一家子了,依旧君是君臣是臣,至多口头上客套几句,没有同桌吃席的规矩。

    一番虚礼过后,各自都落了座,皇帝这才打量徐家姑娘,不算多美的容色,但胜在端庄大方。徐姑娘的五官长相,硬要夸一句,大概就是长在了该长的地方。她也很善于控制自己的言行,一直垂着眼,那模样,像庙里普度众生的菩萨。

    面对菩萨是断乎爱不起来的,只有敬仰。

    皇帝抬手举杯,和声道:“今儿的宴,本当是太后主持,但太后违和,朕也不忍心叫她老人家强撑病体支应。横竖没有外人,诸位都随意些儿。来,朕敬诸位一杯,年三十民间讲究个团圆,立后的诏书既下了,大家也不要见外,只当是自家吃团圆饭吧。”

    于是众人站起谢恩回敬,说到根儿上这场赐宴是借机相看,看过了心里有了根底,要是意兴阑珊,那么接下去周旋起来便无趣得很了。

    然而气氛是不能冷落下来的,梁遇向皇帝回禀,说:“教坊司排了新曲新舞,除了旧有的,又添《金陵曲》和《八蛮献宝舞》。那些乐工和舞姬都是南苑人,骨子里头很有江南的典雅意味,这会子就传上来,给主子及娘娘助兴。”

    皇帝求之不得,毕竟一个时辰很难熬,大眼瞪着小眼不是方儿。

    于是殿上乐声大起,俏丽的南人身段柔软,水袖扬起来,赤足在栽绒地衣上旋转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舞者身上,彼此终于可以松口气了。

    乐声掩盖下,皇帝偏头问梁遇:“大伴觉得皇后如何?”

    梁遇掖手道:“皇后矜重,将来必能统领后宫,母仪天下。”

    皇帝嗯了声,“徐家的家教很严,朕知道不会出第二个江太后,也就放心了。皇父当年多累的,前朝有党政,外头有鞑靼人作乱,回来还要安抚使性子的皇后,虽贵为皇帝,实则活得很艰难。”

    梁遇道:“先帝爷还是太重情义了,念着江家祖辈的功绩,才一再容忍太后。如今朝野上下只等着主子亲政,臣瞧着,也没有哪个臣工效法江家故事,主子治下倒比先帝爷时期更安稳。”

    皇帝端着酒盏长出了口气,这一切都赖于有人替他平衡朝纲,梁遇功不可没,他当然知道。不过眼下最要紧的,还是宴毕之后和月徊的约定。月徊多少有些怕梁遇这个哥哥,提起要上北海子去,瞻前顾后的,不敢向梁遇开口。

    虽说他心里也有些忌惮大伴,但这种事儿,还是得由他主动些才好。

    皇帝犹豫着,叫了声大伴,“朕和月徊说定了,今晚上要去北海子。她原说她来和你告假的,朕想着既然你在这里,不如由朕知会你一声的好。”

    梁遇听了,面上如常,只是微微呵了腰道:“这会子正宴请皇后娘娘一家子呢,主子是预备宴后就去么?”

    其实一位帝王,这么毛脚鸡似的笼络姑娘,真是一件跌份子的事儿。梁遇的前半句话在提点他知分寸,皇帝暗暗是有些亏心,毕竟那个要成为他皇后的人就在下边坐着,他却去惦记别的姑娘,实在不赏皇后面子。但情之所起,也不那么容易控制。他现在满脑子的月徊,因为在皇后面前他是帝王,一言一行必须合乎帝王的标准,而在月徊面前,他不过是个滑冰的时候会大笑,会站在宫门上迎接她,和她一起养蝈蝈的少年人。

    皇帝端起酒盏贴在唇上,尴尬道:“宴罢了就去,朕早就和她约好了。”

    约好了……梁遇笑了笑,谁不是约好的呢,她也曾说要陪他吃团圆饭,陪他看烟花的。然而计划有变,这丫头如今长能耐了,两头约人,一头议定了就爽另一头的约,谁能把她怎么样?

    “今儿是年三十,主子晚间还有些礼要过呢。”梁遇斟酌了下道,“守岁至半夜,明儿一早要开笔,又要宴请百官馈岁……臣怕您夜里出去太劳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