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邦彦背着手,在地上缓缓踱步,忍不住嘲笑道:“我大宋州县何止上千,别说没有一个好官,纵然有,也不过是凤毛麟角,十之七八,都是贪官污吏,区别只是贪多贪少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伯纪兄,授田这是官家的意思,不然不会那么回护岳飞,我自然要站在官家这边。可我当真要提醒你,做成一件事情,不是那么简单的,就拿授田来说,廷议过去了,户部那边方案如何?有没有走样?如果户部出了一点偏差,等到执行的时候,进一步偏离初心……层层落实,到了地方上,所谓授田,就不一定变成什么样了。”

    李纲听到这里,已经是眼睛瞪得老大,额头隐隐冒出了冷汗。

    抛开道德问题不谈,贪官往往不是傻子,甚至贪官要比寻常人聪明得多。

    因为只有足够聪明,才能洞察漏洞,找到发财的机会,不然光是伸手要钱,一个御史就把你干掉了。

    李邦彦的这番话,算是揭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。

    依旧拿王安石变法举例子,官家支持,王安石也算猛士,朝野上下,支持变法的力量相当强大,怎么到了最后,新法就是落不下去呢?

    首先,在法令制定阶段,至少要考虑到全局,要吸收各种意见,这时候有人激烈地反对,有人出来,说几句老诚谋国之言,调和之下,政策就不免稍微背离初衷。

    看似照顾了多数人利益,避免反扑,实则已经埋下了隐患。

    而当政策进入落实阶段,更大的问题随之而来,

    在政策执行的时候,全是下面的官吏,天高皇帝远,鬼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情来,原本只是一丁点漏洞,到他们手上,也会变成一地鸡毛。

    如果你追查下来,还真未必能发现谁是故意破坏新法,因为很多人都是“好心办坏事”,毕竟寻常小吏,能有多少坏心思呢?

    事情到了这一步,已经是千疮百孔,糜烂不堪,彻底变成了恶法。

    这时候言官御史,朝中旧党,在野士人,纷纷站出来,请求朝廷废掉新法,也就顺理成章了。

    你说这里面真的有多少大奸大恶,却也未必,可是当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,都在往里面塞私货,真的不好说,一项政令会变成什么样子。

    变法之难,也就可见一斑了。

    哪怕你怀着粉身碎骨,同归于尽的勇气,面对死气沉沉的朝局,也只能徒呼奈何!

    一场成功的变法,需要太多条件,且还要主持变法之人,足够聪明,手腕够强,不然人亡政息,都已经算是好结果了,很多人还没开始,就已经身败名裂了。

    李纲真的被李邦彦描述的情形吓到了。

    以他的能力,主持这样一场变革,已经是赶鸭子上架,偏偏还有这么多扯后腿的,到底要怎么办才行?

    李纲抬头,茫然看着李邦彦,真的,在这一刻,他是希望李邦彦能帮自己的,荒唐吗?貌似也不算,毕竟溺水的人,连根稻草都不会放过。

    李邦彦咧嘴苦笑,“伯纪兄,朝堂糜烂若此,我也是其中之一。且不说我能不能大刀阔斧,下得去手!就是官家那里,也不会放心让我主事的,我跟你讲这些,是希望你能多多权衡,万万不要轻敌。金人虽然厉害,可毕竟是摆在那里,十万也好,二十万也罢,总归有办法对付,可朝中的这帮人,究竟是谁,究竟有多少,谁也说不清啊!”

    说完这番话,李邦彦起身,冲着李纲深深一躬,然后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出了政事堂,李邦彦抬头看了看刺目的太阳,随即咧嘴笑了。

    “官家,你饶了我一命,李邦彦一定要让你觉得值!咱是浪子宰相,却不是无情儒生!”